長6.4厘米，寬不足1厘米，厚0.1厘米，背凸腹凹，頭昂尾翹，呈繃緊的“C”形姿態(tài)，仿佛即將吐絲或正在吐絲……5月7日在河南鄭州雙槐樹古國時代都邑遺址階段性重大考古成果發(fā)布會上，這只來自5300年前用野豬獠牙雕刻而成的蠶，讓與會的李伯謙、王巍等考古大家大為振奮，稱之“肇始了中國的農桑文明”。

雙槐樹遺址出土的精美絕倫的牙雕蠶

牙雕蠶，在一個土坷垃里檢出的棄物

位于鄭州市下轄鞏義市的雙槐樹遺址，是一個神奇的高臺。它南距黃河南岸2公里、東距伊洛河4公里，處于兩河交匯處的河洛文化中心區(qū)。站在遺址高處，黃河兩岸風光盡收眼底。

“這是一處經過精心選址和科學規(guī)劃的都邑性聚落遺址，同屬鄭州的青臺、汪溝和洛陽的蘇羊、土門等多個遺址，特別是西山、點軍臺、大河村仰韶文化城址組成的城址群，對雙槐樹都邑形成拱衛(wèi)之勢。”王巍說：“呈現出古國時代的王都氣象”。

雙槐樹遺址

時光倒回到15年前。

2005年，河南的一批文物專家到鞏義市河洛鎮(zhèn)雙槐樹村進行文物調查。通過調查，專家們意外發(fā)現村南的高臺上存在遺址，連忙將消息上報，并對當地進行保護。

2013年，鄭州市考古研究院聯合有關單位，對雙槐樹村的遺址進行保護性發(fā)掘，并將遺址命名為“鞏義雙槐樹遺址”。

在清理遺址的過程中，考古人員發(fā)現一大批仰韶文化時期的彩陶、骨針、石刀等物品。為更好地研究出土文物，他們將文物裝進保護箱內，運回研究所。

在對出土文物進行分類時，一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在一個土坷垃里，發(fā)現了這個帶有鋸齒的雕刻物品。

但專家們并未將其當回事，把它隨意放到一邊，繼續(xù)工作。

所有文物清理完畢后，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坐下來休息時，再次拿起這件物品把玩，竟驚奇地發(fā)現，它像一只“骨蠶”。

骨雕蠶？以前從未發(fā)現！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顧萬發(fā)說，考古學經驗和常識以及直覺告訴他們，這將是一個了不起的考古發(fā)現！

專家們立即用專業(yè)儀器分析，確認：“骨蠶”無疑！而且是用野豬的獠牙雕刻而成！

在古代，動物獠牙很常見，但并不是所有動物的獠牙都適合雕刻骨蠶！顧萬發(fā)說，這只骨蠶所用獠牙的材質基本透明，符合蠶吐絲階段體態(tài)透明的特點；而牙雕蠶的一側是獠牙的原始表面，則是因為吐絲階段的蠶體會發(fā)黃?！爸挥幸柏i的獠牙才具備這樣的材質”，在顧萬發(fā)看來，牙雕蠶工藝之精巧從選材就可見一斑。

在發(fā)布會現場，記者看到了這只精美絕倫的牙雕蠶。專家們從造型上判斷，這是一只正在吐絲階段的家蠶，因為蠶寶寶吐絲的時候，頭會不停地擺動，頭部和尾部的肌肉也會來回伸縮，吐絲將盡時，才會由C形變成S形狀，最終成為8型。

“識別出是家蠶，并且是吐絲姿態(tài)極其重要，這說明古人當時已經掌握了養(yǎng)蠶繅絲技術?！编嵵菔形奈锟脊叛芯吭涸洪L顧萬發(fā)說。專家斷定，它是世界上目前發(fā)現的最早的成蠶雕刻藝術品，距今5300多年。

雙槐樹遺址附近先期發(fā)現絲綢

有蠶，必定織絲，必定有絲綢。但在鞏義雙槐樹遺址，15年考古發(fā)掘至今，卻一直沒有發(fā)現絲綢。

但在附近相距不到百公里的的青臺、汪溝遺址，卻先后發(fā)現了仰韶時期的絲綢。

最早發(fā)現絲綢，是在青臺遺址。

1981年至1988年，鄭州市文物部門對位于鄭州市下轄滎陽市廣武鎮(zhèn)的青臺遺址進行了6次發(fā)掘，在一個甕棺中第一次發(fā)現了灰白色的碳化絲織物，在另外一個甕棺中還發(fā)現了褐灰色的碳化紡織物碎片及塊狀織物結塊。經上海紡織科學研究院鑒定，屬于桑蠶絲織物，“并且，其中一塊是我們常說的綾羅綢緞中的羅，而且是經過染色處理的彩色絲綢制品。”顧萬發(fā)說，“這些絲綢距今5100至5300年左右?！?/p>

但這不是最早的絲綢。目前“中國最早的絲綢”，出土于滎陽市城關的汪溝遺址，距今5500年左右。

在汪溝遺址的12號甕棺中，有一具被織物包裹的未成年人的尸體。這件織物于2017年和2019年兩次經過中國絲綢博物館科研團隊酶聯免疫技術檢測，被證明是絲綢無疑。

專家介紹，在中華文明起源階段，全國很多地方都已開始關注蠶桑。20世紀20年代，“中國考古學之父”李濟在山西西陰村遺址發(fā)掘出半個蠶繭；河南省淅川縣下王崗遺址，曾出土陶捏的蠶蛹；陜西寶雞的一處遺址還發(fā)現了陶器上的彩繪蠶。

但是，在中原地區(qū)，不僅關注蠶，還關注蠶絲。顧萬發(fā)說，“出臺的這些絲綢制品，與雙槐樹出土的牙雕蠶相互印證，可以比較確定地說，早在5000多年前的黃帝時期，先民已經掌握了家蠶飼養(yǎng)和絲綢生產技術?！?/p>

養(yǎng)蠶吐絲，化繭成蛾，但考古界至今未發(fā)現蠶的尸體，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。牙雕蠶的發(fā)現，李伯謙認為，以另一種方式證明了以雙槐樹遺址為主的黃河流域中心聚落群，是目前發(fā)現的中國農桑文明發(fā)展史上的時代最早的代表。

先民多用絲綢包裹亡童下葬

我國是世界上最早馴養(yǎng)家蠶、繅絲織綢的國家。絲綢與個人生活密切、流傳久遠，中國的絲織技術從裴李崗文化時期就已經出現。相傳，在位于河南省中部的賈湖遺址，嫘祖“首創(chuàng)種桑養(yǎng)蠶之法，抽絲編絹之術”，將桑樹上的蠶繭放到鍋里煮，攪拌后牽出閃閃發(fā)亮的絲線。這是最早的“繅絲”，由此發(fā)明了紡織絲綢。耶魯大學歷史學教授瓦萊麗·漢森（Valerie Hansen）2012年在其《絲綢之路新史》中明確認為，“中國人確實是世界上第一個制造出絲綢的民族”。

最早的絲綢，是用來做衣服的?！锻ㄨb綱目外記》載，黃帝妃嫘祖“始教民育蠶，治絲繭以供衣服”?！兑住は缔o下》記載：黃帝、堯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?？追f達《疏》云：“垂衣裳者，以前衣皮，其制短小，今衣絲麻布帛，所作衣裳，其制長大，故云垂衣裳也。”

但是，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現象是，目前發(fā)現的好幾處絲綢，都是用來包裹亡童下葬的。為什么死后要裹蠶衣？專家分析，這可能是當時的人們希望死后像蠶破繭飛天一樣復活。孩童的甕棺也多為小口尖底瓶，形似蠶蛹，體現了先民對蠶神的崇拜。研究顯示，當時人們育蠶制絲主要是用來包裹亡童下葬。

汪溝遺址12號甕棺及及棺內包裹亡童的絲綢

“誰都想死后成仙，中華文明古老樸素的修行思想在這個時候已相對成熟，先民有了重生的精神追求，并且想辦法去實現?！鳖櫲f發(fā)推測，也許正是因為原始崇拜，先民才會去馴化野蠶，使用蠶絲，牙雕蠶說明他們已非常熟悉蠶的生長習性。

站在人文角度，絲綢起源的研究也十分重要。專家認為，蠶的一生，要經歷破繭而出、飛升上天的過程，如同人的一生。甕棺中的小孩身上裹著絲綢，說明古人認為用絲綢包裹尸體可以讓靈魂升天，“在這種信仰的驅使下，人們把野生蠶馴化成家蠶，將小小蠶繭制絲成衣，形成了絲綢產業(yè)，才有了之后絲綢的傳播和交流?！?/p>

顧萬發(fā)表示，中國人對絲綢已經上升到精神層面和文化信仰的高度，“蠶的一生就是人期望的一生，破繭成蝶、生生不息，加上蠶絲在質量方面不可忽略的優(yōu)越性，絲綢在中國形成了產業(yè)化的發(fā)展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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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本文圖片由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）

◎ 科技日報記者 喬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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